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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子推属于春秋时期“士”这一阶层。《国语。晋语》所说的“大夫食邑,士食田”,士就是以封田为生的******层的贵族。春秋末年,士逐渐成为知识分子的通称。士在春秋战国时期的政治生活中相当活跃,在辅佐列国变法、富国、强兵、争雄中,曾发挥过重要作用。
士讲志向,讲人格,讲操守,讲气节,既要做到“士为知己者死”,也要做到清廉自守,“道不同则不相为谋”,慨然而去。介子推就是如此。这种理念和风格,在后世发展为知识分子多数采取的“道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信条。因此,介子推的身世特别容易引起历代士林即知识分子的共鸣,并常常发而为诗词歌赋,以抒其怀古吊今、感时伤事之情。历史上******个以诗赋咏叹介子推的是战国时期伟大的爱国主义诗人屈原。此后咏叹介子推的文人词客代不乏人,多数是在寒食、清明节时追怀吟咏。这正是介子推的精神对中国文化的影响。
屈原的《惜往日》首开咏叹介子推之先河。屈原生活在战国时期,离介子推生活的时代很近。他不仅是一个极富才华的诗人,而且首先是一个满怀爱国爱民激情的有理想有才干的政治家,但却受到了奸臣的谗言和楚王的疏远,在楚国濒于灭亡的危急时刻被逐放。屈原为了理想,为了祖国,不惜殉之以一死。他所作的《惜往日》是《九章》之一,是他的绝笔,是他的***后一道述志诗,也是他的绝命辞。
屈原在《惜往日》一诗中综合叙述了自己生平的政治遭遇,痛惜自己的理想和主张受到馋人的破坏而未能实现,表明自己不得不以死殉国的苦衷,希望以死来刺激楚王***后觉悟,特别是能够实行“举贤才而授能”的用人行政原则。为此,他在诗的中间一段举出了一系列历史上的贤者,包括曾为俘虏、奴隶的百里奚,曾当过厨师的伊尹,曾作过屠夫的吕望,曾经喂过牛的宁戚,“不逢汤武与桓缪,世孰云而知之”,如果不是遇到商汤、周武王、齐桓公、秦穆公这些明主,******上又有谁能了解他们,使他们辅佐君王成就大业,闻名天下呢?与此相反,“吴信馋而弗味兮,子胥死而后忧”,吴王夫差听信谗言,不能理解伍子胥的忠言,子婿一死,吴国不久就为越所灭。
在举出正、反两方面的历史例证之后,
屈原写到了介子推:
介子忠而立枯兮,文君寤而追求。
封介山而为之禁兮,报大德之优游。
思久故之亲身兮,因缟素而哭之。
清蒋骥《山带阁注楚辞》说屈原“夫欲生悟其君不得,卒以死悟之……苟可以悟其主者,死轻于鸿毛。故略子推之死,而详文君之悟,不胜死后余望也”。屈原这六句诗中,只有一句直接描写介子推之死,其余五句都是写晋文公的悔悟。屈原侧重于写晋文公,是因为他临死前还抱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即希望楚顷襄王能像晋文公那样因介子推之死而醒悟。尽管如此,介子推“忠而立枯”“大德之优游(大德宽广)”的形象,已跃然纸上。
屈原在咏叹了介子推的悲壮结局和晋文公的悔悟之后,又回到现实中来,想到历代朝政相当普遍的现象:
或忠信而死节兮,或訑谩而不疑。
弗省察而按实兮,听馋人之虚辞。
芳与泽其杂糅兮,孰申旦而别之?
忠信之臣被迫死节,(欺骗)之臣受到信任,君王不去按实省察,一味听信谗媚之臣的假话,芳香清白的君子和污秽恶浊的小人混在一起,有谁去辨别申明呢?类似屈原这种遭遇在历史上屡见不鲜。其实,介子推生前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自屈原之后,咏介子推的诗作不断出现。尤其是每逢寒食节,历代诗人往往想到介子推,因此寒食诗中多有咏吊介子推之作。正如盛唐时期诗人卢象的《寒食》诗中所说:“四海同寒食,千秋为一人”,他在诗中高度评价和颂扬介子推:“深冤何用道,峻迹古无邻。魂魄山河气,风雪御宇神”,介子推的精神气节体现的是天地山河的浩然之气、风雷之魂。诗圣杜甫有一首七律《小寒食舟中作》,没有一句直接写到介子推,只写舟中过节的萧条景况,末两句以“云白山青万余里,愁看直北是长安”,点到长安,就是想到君王,而山高水长,远隔万里,于是愁绪中来,十分感伤,隐隐流露出对介子推遭遇的追忆。宋代大诗人苏轼的《寒食》诗,作于被宋神宗贬谪之时,写出了自己的寂冷境遇:“小屋如渔舟,濛濛水云里。空庖煮寒菜,破灶烧湿苇”。这时他想到的是:“君门深九重,坟墓在万里”,报国无门,归乡无路,和介子推处境何其相似,也同样隐隐怀想到介子推的遭遇。怀古、思昔和感时伤己相联系,是许多诗人寒食诗作的共同之处。
凭吊咏叹介子推的作品虽多于寒食诗中,但也有专为咏史而作者,多以理性的思考发而为诗。如明代杨伯轲的《介子》写道:“介子实有功,偶尔相弃捐。烈士期无求,逃之绵山巅。求之不肯出,甘从烈焰烟。此行诚过中,所执何其坚!”同时代的薛忠所作的《龙蛇章辨》写道:“义士甘藏必有缘,夷齐介子岂徒然?采薇自耻吞周粟,赴火谁能禄晋田?饿骨于今还未朽,残灰千古有余烟。何人谬作龙蛇语?定是齐东也老传。”像这样的诗作,对介子推评价很高。
唐代写寒食诗成风,几乎所有的大家都有寒食诗。边塞诗人王昌龄和曾任四川节度使的胡曾在寓居晋阳和途经绵山时曾作有寒食咏介子推诗。王昌龄的《寒食即事》诗中首先从并州的民俗写起:“晋阳寒食地,风俗旧来传”,然后通过春雨、鸿雁、流水、舞云等时令气象,联想介子推的身世、遭遇,仿佛大自然的一切变化都浸透着介子推的精神情感,***后以“西见之推庙,空为人所怜”的感慨,含蓄地贬斥了历来封建社会朝廷和******的黑暗腐败。胡曾在《寒食诗》和《绵山》诗中写道:“食君刳股心何赤,辞禄焚躯志甚坚!绵上烟高标气节,介山祠壮表忠贤”,“如何坚执尤人意,甘向岩前作死灰”,极力赞扬了介子推的赤胆忠心和高标气节。此外,还有唐代******诗人李频,他虽未到过绵山,但友人陆肱要到太原经过绵山,他便联想到介子推,在《送友人陆肱往太原》中,写了当时正逢“猃狁为寇”、边帅用师之时,但“并州非故国,君去复寻谁?”你去并州能找到贤明之主、报国之门么?进一步说,“更想经绵上,应逢禁火期”,即使有了报国之途,结果又会如何?想到介子推,能不令人寒心么?
北宋尚书左仆射张商英曾于1809年(北宋元祐四年)游览绵山,作有歌咏绵山秀丽风光的《游绵山》和凭吊介子推的《介子祠》。他在《题介子祠》的小序中说:“介子推不忍舅犯之要君,携母以去,求仁者也。世传《龙蛇章》,厚诬义士,作诗以辨之。”他认为《龙蛇章》的含意是因“禄弗及”而发的怨尤之言,仍有求禄之嫌,而介子推是求仁的义士,决不会有此作。诗中高度评价介子推:“十九年从晋重耳,艰棘忧危同贱履……及河忽闻舅犯言,如以朝衣蹈泥滓。鄙夫岂可与同行,携母入山甘隐藏。”“大搜纵火焚山冈,烈焰不肯回刚肠。嗟夫义士乌可量,何人谬作龙蛇章?”
明代永乐年间得中状元的广西人曾棨,有《题介子祠》诗:“荒祠下马读残碑,知是当年介子推”,“千古令人伤往事,杏花春雨禁烟时。”曾任漕运都御使的河南人马卿,在《过介休》中,想到当地的两位贤人,“林宗不绝俗,介子固深逃”,嗟叹自己尚被禄位羁縻,内心深深钦佩二人的清白操守,深行一礼,“长揖过林皋”。曾任广东参政的福建龙溪人林魁,在《题介子祠》中写道:“年年寒食动春愁,生不明心死便休。但使亡人能返国,耻将股肉易封侯”。咏介子推的高风亮节,气慨凛然,激昂慷慨。茶陵诗派的创始人李东阳路经绵山,作《绵山怨》,以“君侯恩重翻为仇”,“谁言母死非君恩”,表达了对晋文公焚山之举的不满,实际上也是对千古以来所谓“君恩”的嘲讽。明代“后七子”之一、山东人谢榛的《绵山怀古》,却把晋文公看作英明之君:“绵山忆介子,殁后几千春。独有英明主,终怜患难臣。”李东阳和谢榛对晋文公的看法不同,但对介子推都给以很高的评价。有一位军旅诗人高叔嗣,在一首《由关子岭发兵入绵上》中写道:“戎衣曾事主,羽檄日征军。敢奋一朝画,而邀百战勋!深山连古木,落日断黄云。愁思荒村夕,诛求不忍闻。”当他领兵行军进入绵上之时,考虑自己在即将参与的战事中采取何种态度。他很想奋起努力建功立业,但又犹豫不决,因为他在绵上山中荒村日暮,触景生情,想到了介子推被焚的结局。晋文公“诛求”之举的消极影响,给后世文臣武将留下的阴影是难以抹掉的。
曾任吏部尚书的山东人杨巍,
有三首《题介子祠》的绝句,
触景生情,
缅怀介子推,充满悲壮之感:
每于青史想高风,故里经过怅望中。
欲吊当年栖隐处,满山残树夕阳红。
几年狐赵共艰难,一死齐夷伯仲间。
落日荒祠汾水上,行人犹说晋河山。
龙蛇寂寞一祠存,浊世谁知处世尊?
漫向绵山寻旧迹,火能烧骨不烧魂!
“浊世谁知处世尊”,“火能烧骨不烧魂”,是《题介子祠》的诗眼,铿锵有声,堪称千古名句。曾任汾州府同知的孝义人赵讷、曾任山西监察御史的浙江人黄洪昆,作为地方官,都曾凭吊子推祠,分别作有《题介子庙》、《吊介子》,赞颂介子推的“丹心”、“真隐”,但又感慨“残魂不可招”,“风雨不堪闻”,充满一种惆怅心情。
明末清初,一些明遗民把悼念明亡的故国之思渗透在凭吊介子推的诗作之中,感情沉郁深厚。顾炎武自江苏流寓山西,他在五律《介休》诗中写道:“龙蛇方起陆,雀鼠尚争山。雨净前村市,秋凋故国颜”,字面上是写绵山,其实是写全国的形势。面对这种形势,他十分推崇介子推这样的爱国忠君之士:“介君祠庙在,风义夐难攀。”屈大均自广东来山西游历,他在七律《壬戌清明作》一诗中写道,“故国江山徒梦寐,中华人物又销沉。龙蛇四海归无所,寒食年年怆客心!”同样是面对清初的现实,联想晋文公、介子推君臣之事,抒发自己的遗民心事。傅山的《题介子祠》中,用“晋国园陵迷草木,绵田香火动春秋”抒发故国之思,赞叹介子之功。这首诗引起了一位名叫任锐的后来者的共鸣,他在《介林次傅青主壁间韵》中,描写了介山的青松、碧溪、林峦、松涛、草色构成的幽雅环境后,寄托了对介子推的哀思:“千家禁火寒三月,万古忠魂寄一丘。犹觉余哀浑未尽,黄昏细雨满山头。”
清初并称“三王”的山东新台王氏三兄弟中,王士禄、王士正(渔洋山人)都到过介休,王士禄有《望绵上忌坂》诗,他觉得晋文公“焚林良已奇”,介子推“抱树或过当”,揣度“畴知志士心,未易恒情量”,志士之心,难以用常理常情去衡量。王士正有《介山》诗,说介子推“逃荣谊固高”,晋文公“报德理亦然”,认为介子推是高士,而晋文公是“大贤”。同时代的介休举人降纬,作有《介子》一诗,他徘徊于介子推祠堂之下,思索介子推从致身到归隐之志,深感介子推大德高义,非贪图富贵名利之人可比:“甘心赴高义,岂必霸业荣?九章诵大德,雅韵为哀鸣。”此外,清代文人和官吏李宗潮的《介休》、祝德麟的《绵上》、吕公滋的《九日游绵山》、侯树屏的《忌坂》、张清典的《秋日游介休》、王省三的《介子》、王用宾的《寒食吊介子绥》等诗,都赞扬了介子推的高尚情操。
监制/梁斌 主编/李顺利
编辑/吴旭红、吴元庚
世纪采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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