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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子推的生平事迹及所表现出的品德情操,在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中占有重要地位。其影响之深远,主要体现于寒食、清明的民俗文化中;其精神之价值,则主要反映在历代史学家的评价和文人凭吊的诗文之中。后者属于当时社会的主流文化,在相当程度上吸收了民间文化,又引导着民间文化。
***早记述介子推事迹的史籍是春秋时期的《左传》。《左传》虽然对介子推并无大段评价文字,但对他的充分肯定和赞扬却体现于叙事之中、字里行间,此即所谓“微言大义”。《左传》******次******记述亦即******评价了介子推,而且为此后几千年对介子推的评价奠定了基调。《左传》以“介子推不言禄,禄亦弗及”这一历史事实为线索,在记述中凸显了介子推的精神境界,首要的核心思想就是爱国主义。“良臣择主而事”,介子推选择了辅佐重耳,从亡19年,历尽艰辛,他所体现的并不是当时社会里多数作臣子的那种一般意义上的“忠君”,而是同他所作出的“天未绝晋,必将有主”的判断和倾向直接联系在一起的。在晋国兴衰存亡的关键时期,既然“天心”亦即“民意”要延续晋国的香火,使之生存发展下去,那就必须也必将会选择和推出自己的******人物。晋献公九个儿子,只有重耳还健在;而“惠、怀(晋惠公、晋怀公)无亲”,对******、国人没有感情,“外内弃之”,已经被国人所抛弃,那么“主晋祀者,非君而谁?”由此可以明显看出,介子推“忠君”不是愚忠,而是出于对晋国的热爱;介子推“从亡”,更不是一般的“建功立业”之举,而是为了复兴晋国。正因为如此,所以介子推才不屑于功名利禄,才“不言禄”。这种崇高的爱国情怀,使介子推这个历史人物的高度,远远超出了一般杰出的历史人物。《左传》记述晋文公归国后赏从亡者,介子推认为狐偃等人“贪天之功,以为己力”,下义其罪,“上赏其奸,上下相蒙,难以处矣”介子推对他们深感失望,不愿同流合污,决定隐居,并且不远表白自己,以求彰显,也不同于一般的“清廉”和“有功不居”,而是基于一位爱国者的现实判断和清高气概。
在春秋战国时期的著作《庄子》和《吕氏春秋》中,也记述了介子推的事迹。《庄子·盗拓》篇中也说:“介子推至忠也,自割其股以食文公。文公后背之,子推怒而去,抱木而燔死。”这是现在所知***早出现在古籍中有关介子推“割股奉君”和“抱木而燔死”的记述。对介子推给以“至忠”的极高评价,但仅据其“割股”之事,未能如《左传》那样解释其爱国精神。所言文公之“背”、子推之“怒”,是指“禄弗及”,还是指政见不合,也不明确。《吕氏春秋·介立》篇,******次出现了后来所称的《龙蛇歌》,并说是介子推“不肯受赏,自为赋诗”,其歌词中以“四蛇从之,得其露雨。一蛇羞之,桥死于中野”表明因羞于与争功邀宠之人为伍而不肯受赏的心迹,与后世所传不同。对介子推的归宿,只说他隐居山中,“终身不见(现)”。值得注意的是《吕氏春秋》提出,“以富贵有人易,以贫贱有人难”,文公出亡穷贱之时,“而介子推不去,有以有之也”;文公返国有万乘,“而介子推去之,无以有之也”。“能其难,不能其易,此文公所以不王也。”这段话虽稍隐晦,却告诉人们;重耳贫贱时能得到介子推,是因为他肩负复兴晋国的使命;重耳富贵时失去介子推,是他返国后的作为使介子推这样的志士失望,而这也是“文公所以不王”(没有成就更强大的王道之业)的根本原因。
在汉代史学名著《史记》的《晋世家》中,司马迁基本采用了《左传》的记述和评价,但对晋文公有所美化和开脱,说“文公修政,惠及百姓”,当时因周襄王告急,“未尽行赏”,因此“赏从亡者未至隐者介子推”。记述《龙蛇歌》的来历,则为“介子推从者怜之,悬书宫门”。记述晋文公环绵上山中而封之,号曰介山,落脚于晋文公“以志吾过,且旌善人”,以判定晋文公之“过”、表彰介子推之“善”(美德)作为结论,与《左传》一致。司马迁笔下的晋文公,有点与汉高祖刘邦相近,尽管他们有种种过错,但毕竟晋文公使晋国成为春秋五霸之一,刘邦是汉代的开国皇帝,都还算得上是杰出人物。
两汉时期,是介子推的影响扩大到全国范围的重要时期。除《史记》之外,在韩婴的《韩诗外传》、刘向的《说苑》和《新序》、刘安的《淮南子》、戴德编注的《大戴礼》、蔡邕的《琴操》中,都见有记述、评价介子推的文字。《韩诗外传》中讲到,晋文公向介子推承认错误,是“寡人之过也”,并说一定要厚封。在此情况下,介子推说:“推闻君子之道,谒而得位,道士不居也;争而得财,廉士不受也”,又说:“为人臣而不见察于其君者,则不敢立于其朝。然推亦无索于天下也。”介子推已“无索于天下”,他并不以功名、权位、利禄为念,他对这些看得很淡,并无欲望,当然也不会有怨言。但从他所讲的君子之道看,似乎只是不屑于主动谒求权位、争名夺利,如果是君王主动封赏,则还是可“居”可“受”的。这似乎仍然是一种怨怼。既然“无索于天下”,何必在讲什么君子对待地位、财利的原则呢?细细体察介子推这番话,仍是对晋文公的一种劝谏,希望他明辨用人之道,为君之道,明察臣下,区分争功邀宠的功名利禄之人和不谒不争的清廉君子。至于介子推自己,已“无索于天下”,显示了一种更高的境界。介子推隐居介山后,文公求之不得,“为之避寝三月,号呼期年”,可见介子推的言行对他震动很大。《新序》对此记述与《韩诗外传》完全相同。
在《大戴礼记.卫将军文子》中,记述了孔子和子贡的一段对话,把介子推与伯夷、叔齐及赵文子(赵武)进行了一番比较。伯夷、叔齐是商末孤竹君之二子,二人都不愿受禄位,又反对周武王伐商,逃到首阳山,不食周粟而死。赵文子即赵武,春秋时赵朔之子,晋景公讨灭赵氏,他随其母庄姬(晋成公之女)畜养于公宫,后被继立为赵氏的后嗣,后来任上军之将,直到执晋国政。孔子认为,伯夷、叔齐的行为表现了一种“不克不忌,不念旧恶”的态度;赵文子的经历则表现了他“畏天而敬人,服义而行信,孝于父母,恭于兄弟,从善而教不道”的思想品德。伯夷、叔齐是一种合乎中庸的、超然物外的态度。赵文子是一个******符合儒家之礼即儒家道德规范的人物。而介子推的特点和可贵之处,则在于“易行以俟天命,居下位而不援其上,观四方也不忘其亲”,是一位既务实、又清醒,既看大局,又尽孝道,不卑不亢,不落流俗的高士,这种风范令人仰慕,但即便追随其后也难以学到。汉代是独尊儒术的时代,戴德是西汉今文《礼》学“大戴学”的开创者,他在《大戴礼》中选录了孔子这段论述,当然也代表了汉代人士的看法。
自三国两晋南北朝,至唐、宋、元、明、清,介子推之名在历朝历代的史籍和其他著作中不断出现。但其内容已不像先秦两汉时期那样重在记述介子推的生平事迹,更多的是记述对介子推的纪念、祭祀及相关民俗。如西晋司马彪的《续汉书.郡国志》,东晋袁崧的《后汉书.郡国志》、陆翙的《邺中记》,南朝宋范晔的《后汉书.郡国志》、刘敬叔的《异苑》、梁宗懔的《荆楚岁时记》,北魏贾思勰的《齐民要术》、郦道元的《水经注》,唐房玄龄的《晋书.石勒载记》,宋乐史的《太平寰宇记》、洪迈的《容斋随笔》、周密的《癸酉杂识》、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等著作,以及唐杜佑所编《通典》、宋王溥所编《唐会要》、宋李昉等所编《太平御览》、清张英等所编《渊鉴类函》等典章制度书籍和类书,有的记述介子推的纪念地绵山、绵上、介休和介子祠,有的记述寒食节的沿革和各种民俗活动,有的记述清明节盛况,有的记述伐木制屐的古典和“足下”之称的来由。贾思勰在《齐民要术》中记述:“于今介山林木,遥望尽黑,如火烧状;又有抱树之形。世世祠祀,颇有神验。百姓哀之,忌日为之断火,煮醴酪而食之,名曰‘寒食’盖清明前一日是也。中国流行,遂为常俗。”社会上对介子推“世世祠祀”,寒食节“遂为常俗”,可见介子推这个人物长期以来被人们所推崇,早已深入人心,扎根民间。
两汉以后,特别是明清以来,有不少学者对介子推的事迹进行了思考和考据,对介子推的研究和评价有所深化。宋神宗诏封介子推为洁惠侯时,对他以“忠廉自信之士”的评价。元代重修灵石神林介庙的碑记,说介子推有“辞禄去乱之洁”,为“忠孝自信之士”,因此“有功于世教,亦昭昭乎万世之上”,与宋代官方评价相近。此碑碑文为曾任洪洞山长的一位文人所撰,在碑文中还肯定晋文公“用尚其节,封以绵上田,且志过旌善,盖亦贤矣”。到明代,人们对史传中的一些情节提出疑问,如明代万历间沁州太守俞汝为,亲自到绵山访介子推遗事,认为介子推在绵山“有伏而藏矣,不然则遁而走矣。纵不爱身以博高名,何忍抱其母投之烈焰中?此非人情,不可信”。然而史传中却又如此记述,又有什么依据呢?俞汝为认为,这是上了晋文公的政治权谋的当。他认为,介子推与晋文公周旋患难十九年,“必于隐者窥晋文之素也”,对晋文公的隐私和本质看得很透彻了,“禄弗及可以去矣,去之惟恐不远,入山惟恐不深”,而晋文公到绵山访求介子推,“非本心也”,只不过对悬书“五蛇歌”难以解释,只能设法掩盖,“岂不知亡者之必不返,而故及之;岂不知兹山之不可焚,而故令之;岂不知推之必不死,而故张大之”,晋文公这些作法都是为了“涂人耳目”,甚至连“禁火”、“封田”,也是“虚词宣令”,因此感叹说:“甚哉,晋文之谲也”。明代的另一位文人张煊则专从介子推之志立论,可与俞汝为之文互为补充。张煊认为,介子推之志,“有大难白于当世,而宁隐忍以没者”。他认为,介子推的大志,就是“仁义之心”,就是在周室既衰的形势下,辅佐晋文公复国,然后由晋国担当起“辅共主(周天子)”、“拨乱世而反之正”的大任。但在归国之前,晋文公的一些言行,已使介子推察知其“不过霸诸侯”;归国之后,更看出晋文公“必以仁义之陈为迂阔,而急功近名之为可信也”,特借“不赏功之名”而隐去。“禄弗及”只不过是借口,真正促使介子推归隐的原因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这就揭示出介子推之志是一个更高层次的境界。张煊认为,“迄于今吊绵山之隐处,虽牧竖、樵夫,莫不怜其志,则介子生虽弗及禄,而已俎豆千秋也,又何必文公之旌哉!”介子推千秋万代活在人们心里,是不需要晋文公表彰的。清代学者陈廷球则既不同意把介子推看成伯夷、叔齐一类隐士,也不同意认为介子推是“计在匡王”,因晋文公急功近利、称霸诸侯而避去的“迂论”。他认为,在从亡19年中,以介子推之“耿直”,对晋文公“绳愆纠谬,多所牴牾”,主臣之间,心照不宣;文公“入主晋祀,显以不赏示其旨,此推所由斥”,是晋文公通过“不赏”先表明了对介子推斥退的态度。介子推也不是“矫廉鸣高者”,并非矫情、故作清高,而是很清醒明决地看到了晋文公的“居安忘危之意态”,“成功者退,见几明决,而能自行其志者也”,他隐于山林正是“自行其志”。至于晋文公,“始而负德,终而引愆,犹是英雄欺人之举也”。在这一点上,陈廷球和俞汝为的观点是一致的。这些文人官吏的论述,是联想到当时朝廷的现实状况和自己的******经验,有感而发的,并非单纯为了评价介子推,但他们不盲从《左传》、《史记》的记述,用自己的眼光和头脑去考察和思考历史,认为《左传》记述介子推与晋文公之事是“隐约其辞”,其中有“委词”(替晋文公开脱),也有“讽词”(委婉批评晋文公)。尽管对介子推归隐的原因看法不同,但明代人们对介子推的崇敬却有增无已。介休龙凤村《重修洁惠侯庙记》说,“忠、孝、清、烈,推实兼之”,又说:“汨罗之忠,首阳之清,四皓之高,子陵之节,之推可谓兼而有之矣”。碑文还引用了孔子所说的“求仁得仁有何怨”和“志士仁人”,说“之推可谓两得之矣”。这一评价,远远超过了宋神宗所作的“忠廉自信之士”的评价,也超过了元代神林介庙碑所作的“忠孝自信之士”的评价。
清代是考据学勃兴的时期。清初******学者顾炎武曾游山西,并在晋中、晋南居住了不短的一段时间。其在介休驻留期间还写下了“介君祠庙在,风义夐难攀”的名言。在他的名著《日知录》中,对绵上、寒食节和介子推的事迹都作过认真的考据。他认为《左传》、《吕氏春秋》及《史记》均未记割股、燔山之事,“为得其实”。“今当据左氏为据,割股、燔山,理之所无,皆不可信。”他还特别指出,“立枯”之说始自屈原,燔死之说始自《庄子》,这两种说法的客观效果是使介子推这个人物“瑰奇之行彰,而廉靖之心没矣”,具有传奇色彩的行为彰显出来了,其廉靖之心即精神境界反倒显得不突出了。这种观点,也代表了一部分务实的知识分子的看法。
监制/梁斌 主编/李顺利
编辑/吴旭红、吴元庚
世纪采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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